城市的真实触觉,是告别和新生
敲茶_舟元敲茶_舟元
2020/3/31 10:08:44阅读 21177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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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对一座城市的触觉感受最深的时候,是在北京工作时,办公室在17楼,五环边上,从窗户放眼望去,是阴森的天,和看不到尽头的马路。

 

冬天的时候上下班,我会把外套拉链拉到头,戴上手套和棉帽,偶尔我选择步行回出租屋,大概半小时左右,一个人沉默着穿过几条旷阔的马路,走过三个热闹的路口,在小区门口买两支大瓶装的怡宝,然后走进谁也不认识的小区,坐电梯上到20楼。

 

那时候我真切地感受到,北京和汕头的不同,在于肉眼可见的距离感。



从十几二十楼望出去的城市是模糊的,极其遥远的,我能看到高楼,还有非常独特的地标建筑望京soho,但我的视野所及之处,在大脑里检索不到任何相关记忆,那种感觉就是:我知道它存在,但我不知道它的存在跟我有什么关系。

 

小时候,奶奶在中心医院高层住院,我从病房的窗户望出去,看到的全是熟悉的街道和路口,那时候的兴奋感,就很像后来用谷歌地图找自己家的感觉,看到某栋楼或者某条路,心里都会不自觉地感慨:哇!能看到这个啊!

 

可是在北京的高空,目所能及的都是真实的异界,它在,但它不真实,至少对我来说不真实。

 

在北京的时候生病,午间睡着了,梦里我把躯体留在屋里,然后飞越半个中国回到家,我爸惊讶地问我怎么回来了,已故的奶奶说晚上留下来吃饭吧,我说不了吧,我的身体还在北京呢,我得赶紧回去。

 

醒了之后身体很疲惫,仿佛真的长途跋涉了,我甚至有点后怕,心想如果答应留下来吃饭,会不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。

 

然后梦里的场景开始消散,我只记得我没来得及进家门,我就站在小区门口和家人说话,在杏园街上,在那条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街上。



我对这座城市最早的认识,就酝酿于这条老街上,从繁忙的金砂东路起,穿过金园路,到市场边上的玫瑰一街,这段短短的路程,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熟悉的直线。

 

小时候我就在边上的金龙小学读书,每天出门穿过杏园横街就到学校了,那时候杏园街的两旁摆满了摊子,杏园横街路口两边都是卖菜的,从这里开始一路延伸向玫瑰一街,卖猪肉的、卖鹅肉的、卖鱼的、卖菜的,五花八门,那时候要买东西真的方便,我就常被长辈遣派出去买五角钱的豆芽。

 

后来城市要文明了,摊子就没了,但也不是突然没了,是在拉扯中缓慢消失的,比如中医门口卖鸡鸭肉的摊子,一度就躲到了中医后面的巷子里卖,后来连巷子也藏不住了,才真的没了。

 

再往后的日子里,在道路两侧取代了摊子的,是越来越多的私家车,人行道的隔离铁栏拆掉之后,这些车子甚至直接插入人行道停放,后来有关部门也看不下了,把人行道又隔离起来,这次不是用铁栏杆了,用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宣传牌。



小时候买菜就在家门口,买日用品就在接近玫瑰一街的大众,那时候还是大众,不是新大众,而在大众边上的,就是新时代旱冰城,稍长些的朋友跟我讲旱冰城的故事,说那时候这里就是时尚的前沿战线,而且看谁都拽拽的,都像道上的大哥大姐。

 

等到我意识到旱冰城存在时,它生命周期里最青春的阶段已经过去了,暮年的生活则有些冷清。

 

在这条街上让我始终能找到记忆的地标,是屹立不倒的老胡牛肉粿,小时候吃的味道似乎到现在还是没变化,当然价格是一直在变的,后来发现档位还越来越高了,从二三十到六七十都有,我们将高档位的称为豪华版干粿,并且一直在观察到底是什么人配得上拥有它。

 

从北京回来后,我又意外在这条老街上发现了sogalab,这是特别的事情,如果杏园街对我来说是一条熟悉的老枝,那么sogalab就像枝头突然冒出的新芽,它向我重新勾勒了这条街上烟火气的轮廓,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。



杏园街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熟悉的一条线,但它总是不出意外的给我制造些陌生感,在二十几年的时光里,这里不断上演着改变、离别和更新,它就是我心目里这座城市的浓缩版,安静、幽深、熟悉、亲切,但又在不断变化,被迫告别。

 

我常常在这条街道上偶遇一些「古老」的事物,比如久违的人力三轮车,载着的是满头白发的老奶奶,他们对话就像几十年的老朋友般亲切。

 

还有载着老伴出来压马路的老爷爷,他们没有说话,只有破单车吱呀吱呀叫着,也许说了一辈子的话,都浓缩在了这几声吱呀吱呀,和树荫下宁静的时光里。



在这条街道二十多个年头了,小摊贩们文明了,大众变成新大众了,旱冰场沐浴夕阳了,两侧的小车变多了,熟悉的店主长岁数了,但我还能吃到老胡的干粿,还能喝一口sogalab的美式。

 

在这座城市二十多个年头了,该走不该走的都走了,有些正准备要走,还有些迟早都会走,但相应的,也有些还在,也有些新来,还有些未来。

 

当想起从望京西二十层高处望出去的天空时,我就因为眼前匍匐在街头巷尾的一切感到幸福,这一切也没有多美,甚至有些地方还破,但它们都是熟悉的,是亲切的,是我们到老还能想起来的,一座真正触摸得到的城,而不是悬浮在高处的梦乡。